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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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云晴空似乎一如往常,在老旧雪橇车高速行进的颠簸中,玛奇朵感觉好像年少时乘坐长途大巴车,晃晃悠悠地驶向未知的远方,坐在卡洛特身后,她的鼻腔努力适应着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想说点什么却总被雪橇车的引擎轰鸣盖住,于是她只好透过护目镜与面罩观察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看近处,城镇几乎是一片雪原,街道不复存在,寥寥几栋未坍塌的建筑破败不堪,只有残砖碎瓦与七扭八歪的钢筋露出积雪;抬头望远,皑皑雪山连绵,不论有无遮挡,目力之所及皆是一律的雪景。
看的时间稍长,玛奇朵发觉眼睛酸涩便闭眼休息,几个小时前自己还悠然地坐在酒馆,擦拭着杯子,冻伤的尼莫进来后便迅速发生了一系列怪事,这让她的思绪混乱,脑袋也愈发昏沉,尼莫真的安然无恙吗?为何卡洛特很热情却说不认识自己?城镇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短短的时间就天翻地覆?疑惑堆满脑海,眼下也只能任凭命运推她向前,但至少,卡洛特还在身边,自己还很安全。
路上并无急坡和障碍物,看来卡洛特已往来驾驶过很多遍,没过多久,雪橇缓缓停在一座顶部没有积雪的宽大铁棚前,铁棚占地十平方米,颇像公园里常用来当小卖铺的彩钢房,蓝色外皮和用于支撑的铁管没有掉漆,想必经常维护。玛奇朵探了探身观察棚子内部,整齐的木板与铁皮于侧面撑开厚重的雪,显出一道拼接成的楼梯:靠外一段也是钢制的,结实地压在雪上,而里面一段是砖石做的,尽头是一道防盗门,门户十分整洁,看起来常有人清扫。“这一定是补给点吧”,玛奇朵又望望周围,果然,一座怪模怪样的引路牌矗立在不远处:几根缆绳拴着三角形交叉的粗铁管,上罩大片蓝色塑料布,风一吹啪啦啪啦地响,从框架隐约能看出这曾是一顶户外帐篷。
卡洛特跳下雪橇,钻入铁棚快步跑下楼梯,有节奏地连拉三下防盗门旁耷拉着的一段粗麻绳,做完这些便转身上楼回来搀扶玛奇朵,就这样,后者像个穿着臃肿的老太太,在同伴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两人在防盗门前等了三五分钟后,一个同样穿着严实的壮实男性打开门迎了出来,有些驼背,但身高依然接近门框,看到访客后他意外地十分和蔼,先是和卡洛特亲切握手,大概是都戴着面罩说话不方便,两人又比了几个手势先后指指玛奇朵,最后男人侧身让两人先进屋,他殿后关门。
室内很暗,只有寥寥几只旧壁挂式灯管提供照明,刚刚从阳光刺眼的室外回来,玛奇朵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着急脱掉沉重的外套于是信步往里走,所幸被卡洛特一把拉住,这才注意到脚下还是一长段石头楼梯,要是在这摔倒非受伤不可。“慢点走,玛奇朵”,卡洛特摘下面罩,她的口鼻附近起了点点冰霜,“不嫌冷的话你也可以摘掉。” 玛奇朵照做,带面罩实在是闷得慌,“哈……咳!咳咳!”冷空气直刺心口窝,让她一阵咳嗽。
又往下走了几步,两人发现迎接她们的男人没有跟上,跨着两级台阶一动不动。“大伯?”见对方没反应,卡洛特又放大了声音喊,“加肥大伯!” 男人这才惊醒般动作起来,他两脚一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见卡洛特跑过来查看,他连忙摆摆手,单手支地站了起来。“没事,没事”,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干活累糊涂了,”说着摘下面罩,露出布满白须的面容,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玛奇朵,“你们先走,玛奇朵……是这个名字吧?跟着卡洛特走就好,她,她带你去休息,我……我去准备点吃的。”于是,跟在后面继续走了不久,他便匆忙在一个小楼梯口与二人分开。
“别怕别怕,大伯是个老好人”,见玛奇朵不太舒服,卡洛特连忙劝慰,“我小时候父亲很忙,总是他陪着我,读书啊,玩耍啊……今天肯定是和我们一样太累,相处一段你就知道他有多热情了。”玛奇朵不好说什么,便默默跟着往下走。
石头楼梯螺旋着延伸了四层楼的高度还没见底,相比门口已暖和了不少,在这里,玛奇朵被领进了会客室:五十平米见方,装潢陈旧但整洁,看出来总有人认真打扫,照明的也不再是灯管而是寻常的家庭灯具,两台电暖风靠墙角放置,除了没有盆栽,房间整体看起来像不富裕的中老年人的独居住所。打开照明和取暖,脱掉多余的御寒衣物,卡洛特拉着她坐在一张补丁缝过的掉色沙发上,面前的木质茶几上放着两个空搪瓷杯,显然是为她们准备的。
陷入柔软的沙发,玛奇朵得以放松身体,惊险与颠簸使她疲惫万分,不由自主地靠向卡洛特。“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跑到工厂的?”卡洛特关切地问。想了一下,玛奇朵决定诉说实情,于是便把坠落前的奇异景象描述了一番,“就这样,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那个平台上”,说完,看对方显得云里雾里,估计是不太相信,玛奇朵不禁泄气,“我搞不明白,几小时前我还在……”
说到这时,卡洛特称呼加肥大伯的老年男人从后屋端来了一盏铁茶壶和一碟饼干,玛奇朵便停了话头,在他倒茶时,卡洛特搭话道:“大伯,我二伯在吗?”
“啊,他还在工作间修装备,劝他歇歇他也不听,估计心里着急取电池的事情。”给两人倒完茶,他准备转身回后屋,趁此时,玛奇朵边拿饼干边仔细观察这位大伯——衣着褪色冲锋衣和宽松工装裤,内搭深色厚毛衣,面容憔悴,皱纹堆垒,胡须耷拉着,但眉宇间还算慈祥,与之不相衬的是他壮硕的体格,如果不驼背身高足有两米,手掌大小可与垃圾桶盖相比,看得出肌肉因年龄而萎缩,想必在年轻时说是摔跤手体格也不为过。
“我们说到哪了?对,你坠落之前在?”
“在长秋镇,我的酒馆里。”
拎着茶壶,正要回后屋的加肥霎时停下脚步,他背对着沙发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背诵般插话道,“阿兰·玛奇朵,1999年出生,曾在联合研究所超级计算机中心读研究生,导师为知名学者尼莫拉·特斯拉,后为长秋镇镇郊酒馆的女店主,于2023年末的雪灾中失踪。”
“你……你知道我……”玛奇朵话音未落,只见加肥身子转动,胳膊一扬,一道寒光直扑面门而来,“铛!”回过神来,她已被眼前景象吓得寒毛直立:卡洛特把搪瓷杯举在她脸前面二十公分远,杯子的铁质底部正对着自己,上面插着一把利刃锋芒的匕首!
“加肥!你干什么,你疯了?!”卡洛特丢掉杯子,大喊着越过沙发把玛奇朵护在身后。加肥浑身颤抖,瞪圆的眼睛布满血丝,喘着粗气恶狠狠盯着瑟瑟发抖的玛奇朵,几人沉默地对峙了足有两分钟,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僵局。
“加肥!退下,回自己屋里去!”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拽住施暴者,“快点,回去!”来人半强制地将加肥推回里屋,转身来到卡洛特和玛奇朵跟前,弯腰友善地拍着玛奇朵的肩膀。
“二伯,大伯他……”卡洛特迫不及待地告状,却被来者打了个手势制止了。
“玛奇朵,看看我是谁。”他的语气十分和缓,更凑近了些让玛奇朵看清。
稍微安定下来,玛奇朵看着来人的相貌,虽然岁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玛奇朵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鳄霸!是你吗?”
鳄霸点了点头,“玛奇朵,是我,没事了,是我。”
玛奇朵大哭着站起来与这位老人相拥,这几小时来的委屈、惊吓与疑惑在终于遇到亲切之人的此时爆发,鳄霸则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鳄霸在这。”
过了一会儿,玛奇朵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还没等开口,鳄霸抢先说话:“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都知道,你现在体力很弱,先吃点东西,你边吃边听我讲,”他停顿了一下,“二十多年,我终于又能和老朋友好好谈心了。”
Date: Fri, 03 Jul 2048 13:20:41 GMT+0800
